藏獒命运背后的利益链条

  “养400头牛不如一条藏獒”

  4月15日清晨,西宁川南西路的红星宠物交易地,狗贩子们正对“东方神犬”翘首而待。大约10时,一辆卡车载着6只藏獒和4个男人停在市场边的空地上。狗贩子们冲上去,对着大狗评头论足。一只一岁半、身长60厘米的黑獒把尾巴蜷成拳头状,像对待狼一样扑向人群。

  藏獒的主人——多吉费劲——再次狠狠拉紧了链子。另外5只獒也被绑在附近,但红红的三角眼仍然盯着即将改变它们命运的人群。从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牧区到西宁,多吉和大狗在山路上颠簸了两天。“这是藏獒第一次离开牧区,”多吉说,“我要紧紧跟着,否则它们一点东西都不吃。”

  多吉和他的两个伙伴来自青海玉树自治州。“这是我第一次卖自家的藏獒,心疼。”他说。脸盘黝黑的汉子蹲下去,轻轻抚摸着黑獒的头,“为什么要卖?家里没钱,卖狗回去盖新房。”

  早些年,狗贩子如果问藏民:“你家的獒卖不卖?”藏民会反问:“你家的孩子卖不卖?”在果洛等地,今天的藏民依然认为藏獒誓死保护牛羊和主人,是其家庭成员之一。但玉树人的观念改变了。“多数人家都养了十几条藏獒,除牧羊外,其余的拿来卖。”多吉说。

  从1990年代初就开始进玉树寻纯种獒的杨德军说,当地人对狗的行情越来越精通。“15年前,他们也许会送你一条纯种藏獒,后来有人偷偷卖,但只卖几千块。1998年价格抬高了,一只纯獒值3万多。这两年,开价达到了十几万、几十万甚至上百万。”杨德军说。

  “有的人家把牛羊都卖了,专心繁育藏獒,400头牛的价格也抵不上养一只纯獒!”多吉说。

  利益驱动:狗贩子拼死寻獒

  藏獒的身价因何一路飙升?

  这是由1000多万年前的喜马拉雅獒演变而成的高原狗,是犬中惟一没有被时间和环境改变的活化石,是传说中活佛的座驾,“一犬可敌五狼”。

  但最关键的是它的智慧和忠诚。畅销书《藏獒》多次描述了这样的场景,它们为救护主人与野兽和人斗智斗勇,直到牺牲。加上狗贩子的炒作,养獒逐渐成了有钱人的游戏,成为身份的象征。

  在2006年3月举办的青岛獒展上,“犬业专家”给一只藏獒估出了3000万元的天价。“有些犬业专家其实就是这条产业链上的利益相关人,俗称‘狗托儿’,”一位业内人士说,“他们在吆喝中获利套现。”

  据西宁藏獒协会秘书长刘随安介绍,在西宁,民间养殖藏獒的有20-30家,其中70%是狗贩子。

  为更快找到买者,狗贩子们开始利用网络。本报记者通过网络找到了一个住在居民区中的狗贩子。环形居民楼中间那个不大的方院子里,几十只藏獒挤在一起,掐架和嚎叫。一只新獒刚从玉树贩来,耷拉着脑袋。

  “它现在还迷糊着呢,不知道谁是主人。”姓姜的狗贩子说,“一年来,我卖掉了从玉树找来的100只藏獒。”每隔几个星期,他就骑上摩托,到高原牧区买两三只藏獒,回后喂养一星期左右,转手卖出。待资金周转过来,再去买新的藏獒,一个月下来,可赚几万元。

  寻獒之路异常艰辛,最大的障碍是要越过海拔4846米的巴颜喀拉山。那里终年缺氧,山路崎岖,内地人很难适应,因此,在西宁等靠近高原牧区的城市,聚集了越来越多的“职业寻獒人”,并成为将藏獒贩卖到内地的中介。

  “这一行绝对暴利,”一个狗贩子建议本报记者在北京开家养獒场,“我们给你供货,一年赚几百万没问题。”在西宁,一条好的藏獒最多卖十几万,转卖北京后,价格就可以再翻倍。

  每年的12月到次年7月,从西宁、兰州、四川及西藏发至北京等省市的藏獒每天可达约400-500只。如此计算,6个月内有近10万只藏獒的命运发生了改变。更让人震惊的是,一年前,兰州有20多个歹徒持枪闯入某藏獒基地,剪断了电话线,逼迫保安就范,用麻醉弹将3条极品雪獒弄晕后抢走,价值超过100万。

  都市耗尽王者之风

  《藏獒》一书的作者杨志军说,“遇到狼群袭击时,藏獒的风格是越碰越坚,越咬越强”,“它也是惟一一种不会妥协的动物,视死如归,即使狮、虎也不能做到这一点。”

  《马可·波罗游记》中有这样的注释:“此种番狗大逾印度狗两倍,头大毛长,颇狞猛,其力可敌狮”;“力甚强,足制种种野兽,尤能制大而可畏之野牛”。而在公元1240年,蒙古人横扫欧洲时,3万只藏獒组成的军团立下了汗马功劳。

  在杨志军眼里,真正野生的藏獒在其领地里有一种不怒而威的王者之风。“它卧在帐篷外,即使有陌生人进去,也不动声色,除非你拿走主人的东西。它甚至会察言观色,以一个家庭成员的角色揣摩主人和陌生人的关系。”

  而城市里圈养的藏獒,体形矮小,要么呆头呆脑,神情恍惚,要么对人格外凶猛。“一个自由的王者被关进铁笼子,会变得压抑、焦虑、紧张、恐惧。”杨志军解释说,“长途运输中,藏獒最怕坐汽车,这让它失去了安全感。”

  “神犬”虽然拥有很高的智商,但它无法理解城市里复杂的关系。它本来只忠诚于第一、第二个主人,可经过狗贩子的多次转手,倒头来却不知道该对谁尽职。而它在草原上具有的异常灵敏的嗅觉和听觉——顺风能闻出十几公里外的主人气味并听到主人的脚步声——也会严重蜕化,因为城市里各种怪异味道的刺激。此外,它到了内地,还会“醉氧”——氧气多了,天气太热,被细菌困扰,这对于习惯了生活在零下40摄氏度、海拔4000米左右的高寒缺氧环境中的它而言,是一种灾难。

  因为野性和智慧,藏獒成为了宠物,可成为宠物和财富象征的它,却由于没有责任承担,又失去了能力和智慧。“一只从高原到河南的藏獒,过年时听到鞭炮响声,它努力想找出声音从哪里发出,解除危险。但奔来突去找不到,突然停下来,死去了。”杨志军伤感地说。

  在西宁养殖藏獒多年的刘亚秀也体会到了强者的脆弱——1个月前,他把藏獒带到青岛参加獒展。藏獒感染病毒后,他请护士天天打针,用了700多只注射器,但还是有一半的獒死了。

  专家估计,贩到内地的藏獒只有40%能存活,这是纯种藏獒逐年减少的主要原因。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无序配种——随着藏獒数量的减少,只好找普通藏狗甚至外来狗杂交。一个狗贩子说,玉树牧区文成公主庙老和尚养的那只藏獒,1万元配一次,排队等都等不上,只好让它每天晚上配三次。有少数狗贩子为了自己的藏獒能卖个好价钱,将幼小的藏獒收来,并残忍地杀掉。

  中国目前还有多少纯种藏獒?有专家认为不超过300只,杨志军更为悲观地说,“不超过100只。”

  而致力于藏獒保护和繁育工作的云南地理研究所的张帆发现,即使在海拔4500米以上的高原,找到够资格做种源的藏獒也并非易事。

  抢救最后的神犬

  成立于2005年12月的西宁藏獒协会,正试图把民间养殖场和狗贩子都收纳进来,不断地提纯,建立藏獒的基因档案,科学地保护藏獒。“协会中的大户有其他生意做,养藏獒的小户要靠卖藏獒吃饭,大户拿出钱来给他周转,鼓励他从狗贩子转为繁育纯种藏獒的人。”刘随安说。

  但杨志军认为,即使保留了纯种,藏獒的风骨也只能在青藏高原的凌厉风土中磨砺,而不可能在城市人将其视为宠物后无微不至的“关怀”中延续。

  香港中国探险学会会长黄效文,筹资在云南迪庆建立了藏獒原生态繁育基地,以保护这个物种,并把养育的部分藏獒送回到藏民手中。

  这同样让杨志军担心——送回去的纯种藏獒是否会再以致富的名义卖到内地?他认为根本的解决办法是,政府在青藏高原海拔4000米以上地区建立藏獒保护区,在完全原生态的环境内,让藏民养殖纯种藏獒,恢复高原神犬的本色,同时进行科学研究,建立纯种的评定标准,有序开发利用藏獒资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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